院士科普“刷屏”、短視頻版《十萬個為什么》“圈粉”、物理“吳姥姥”走紅……過去一年，科普類短視頻播放量快速增長——

　　科普主播，讓高深科學知識觸手可及

　　光明日報記者 崔興毅

　　“物理太難”，大概是很多人學生時代的感受。然而最近，中科院2022跨年科學演講在短視頻平臺火了。規(guī)范場論、量子力學、電磁學，一個個聽上去艱澀的物理術語被轉化成通俗易懂的語言，吸引了260萬網(wǎng)友觀看。主講人之一、中科院物理所研究員曹則賢說：“能夠用知識含量超高的科學演講開啟新的一年，很有意義?！贝饲埃锌圃何锢硭诙桃曨l平臺分享曹則賢研究員公開課上的視頻片段。其中一段結合異地戀講解電磁學的內容獲贊超過250萬，許多網(wǎng)友感嘆：“物理變得有趣了起來?！?/p>

　　一段時間以來，各大短視頻平臺掀起一股科普熱，不少教授、專家化身科普主播，以短視頻為媒，激發(fā)網(wǎng)友探索科學的熱情。2021年11月25日，清華大學聯(lián)合抖音發(fā)布的《知識普惠報告2.0——短視頻與知識的傳播研究報告》（以下簡稱《報告》）顯示，科普類短視頻正快速崛起。截至目前，僅抖音平臺的知識視頻累計播放量已超6.6萬億、點贊量超1462億、評論量超100億、分享量超83億。

　　“從娛樂化轉向知識化，這種內容行業(yè)的主動升級，正在助力網(wǎng)絡社會形成尋找知識、學習知識、尊重知識的‘知識風尚’。”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影視傳媒系系主任陳剛說。

　　1、科普的使命是把人“領進門”

　　灰白的短發(fā)、常穿一件馬甲，新奇的實驗、簡潔而利落的發(fā)言，這是網(wǎng)友對同濟大學退休教授吳於人的第一印象。在抖音等短視頻平臺，百萬粉絲親切地叫她“吳姥姥”，并愛上了跟她一起做實驗。

　　前一陣，神舟十三號載人飛船成功發(fā)射。不少小朋友也因此開始好奇：火箭到底是怎么飛上天的？為了解答這一問題，吳於人專門拍攝了一期視頻，通過吹氣球，讓大家了解到火箭飛天的速度來源于火箭燃燒的反作用力；再利用液體氮的下噴實驗，讓小朋友們可以直觀感受突破第一宇宙速度需要耗費多少燃料。

　　吳於人堅持科普事業(yè)已經(jīng)有16年?！拔锢砗苡幸馑?，只是很多學生被考怕了?！彼f，自己只是希望告訴孩子們，物理該怎么學。

　　“科普的使命就是讓人放下對高深學科的抵觸，把人‘領進門’，彌合科學與公眾之間的認知鴻溝?！标悇傉f。

　　科普達人“@無窮小亮的科普日?！闭婷麖埑搅?，是《博物》雜志副主編、《中國國家地理》融媒體中心主任。2019年11月14日，他在抖音發(fā)了第一條視頻，開啟短視頻科普之路。此后，他陸續(xù)開了“遠方博物學”“身邊的花草蟲魚”“亮記趕海”“網(wǎng)絡熱傳生物鑒定”等欄目?！熬W(wǎng)絡熱傳生物鑒定”系列視頻目前已有12.8億次觀看。他的科普短視頻引經(jīng)據(jù)典，還會請教螞蟻專家、水獺研究者等專業(yè)人士出鏡。

　　專業(yè)之外，冷靜直接、人設鮮明是張辰亮科普的特色。由于面孔略方、眼睛略小、眉頭微皺，不斷辟謠水猴子，網(wǎng)友們戲稱他是“藏狐君”“水猴子辟謠協(xié)會會長”。

　　在分享創(chuàng)作心得時，張辰亮表示，視頻平臺是能產(chǎn)出靈感的地方，“有的背景音樂或某個梗、口頭禪能讓我拍案叫絕。吸收其中的思路對科普是極有用的。這樣知己知彼創(chuàng)造出的視頻，才有可能被大眾喜歡”。

　　在抖音平臺的科普視頻里，點贊最高的一條來自“@重癥醫(yī)學科曹醫(yī)生”的“猝死新聞不斷出現(xiàn)，面對心跳驟停只需六分鐘，教你真正救命術”。視頻里曹醫(yī)生用6分鐘分解演示了家庭場景下心臟復蘇的步驟，獲得273萬點贊，23萬轉發(fā)，不少人評論說：“看了很多遍，希望用不上，但必須得學會?！?/p>

　　《報告》顯示，在抖音知識視頻評論區(qū)，共出現(xiàn)136萬次“學到了”的感慨以及254萬次“懂了”的欣喜。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常務副院長陳昌鳳認為，這些數(shù)字是用戶對于能足不出戶，以極低的時間、空間、經(jīng)濟成本學到不同類型知識的滿足，是短視頻平臺知識屬性上升、娛樂屬性下降的表征。

　　　2、科普難在“普”，聽了還想聽才是本事

　　去年6月，國務院印發(fā)《全民科學素質行動規(guī)劃綱要（2021—2035年）》，提出深化供給側改革，推動科普內容、形式和手段等創(chuàng)新提升，提高科普的知識含量，滿足全社會對高質量科普的需求。

　　讓高深的科學走進尋常百姓家，這些科普紅人有哪些“秘密武器”？

　　吳於人喜歡說的一個詞是“好玩”。混沌擺永動機、斯特林熱機小模型、牛頓擺、指針驗電器、菲涅爾透鏡……除了這些專門用于物理試驗的小裝置、小模型之外，吳於人“百寶箱”里的“玩具”簡直五花八門——在她手里，雞蛋、晾衣架、硬幣……生活用品都有可能變身為實驗器材。

　　記者在翻看吳於人科普視頻時學習到了關于宇宙射線的知識，只見視頻中的吳姥姥右手擎起一把竹掃帚，左手從掃帚柄劃到末須端，讓人一下子明白：太空中宇宙射線的軌跡就像掃帚一樣，從能量集中到漸漸減弱、分散。

　　“國家的建設、發(fā)展離不開全民素質的提高，需要更多深入的學習和有益的科普”，這是吳於人做科普的初心。

　　吳於人告訴記者，在同濟大學教《大學物理》課程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不少學生依然對物理有明顯的畏難情緒，即便是物理專業(yè)的同學，也可能只是擅長做物理題，但并不真正熱愛物理，缺乏好奇心和探索欲，眼睛里看不到光亮。

　　“害怕，是因為不夠了解；不了解，是因為缺乏好奇心?！眳庆度苏f，當下盛行的刷題式教育顯然是行不通的，適得其反。

　　和課堂上與學生面對面授課不同，在視頻里，吳於人需要在有限的時間里，用通俗易懂的語言把復雜的物理原理“翻譯”出來，準確傳達給大眾?！白铍y的還是前期的創(chuàng)意策劃腳本，而這部分的工作，很多時候都倚靠‘吳姥姥’的靈感和智慧?！眻F隊成員表示，好在“吳姥姥”點子多、“腦洞”大，而且不怕苦、累，常常和年輕人一起連軸轉。

　　其實，科普的難點不在“科”，而在“普”。

　　中科院院士汪品先是一名海洋地質學家，三年前，年過八旬的汪品先完成了9天3次深潛南海的任務。前不久，汪品先又憑借科普海洋知識的視頻在各大平臺走紅。“做一期視頻，可以讓上百萬的網(wǎng)友學習到海洋知識。大片大片的彈幕，像下雨一樣，看起來很壯觀，很令人激動。”

　　“很多科學家都不是‘科普家’。”在汪品先看來，一是因為過去的文理分科，讓一些科學家缺乏文學素養(yǎng)，科普作品沒有吸引力；另外科學起源于歐洲，中文的許多科學著作是由外文多次翻譯而來，這也導致科普作品“抄來抄去”，缺乏原創(chuàng)性，也犧牲了準確度。

　　“越是大科學家的課越好懂，越是小科學家的課越難懂。小科學家生怕講錯了一個字，理就不對了，只敢照本宣科，而大科學家更加隨性自由，因為原理很可能就是他發(fā)現(xiàn)的。”在汪品先心中，理想的科普境界是，“一個小時，就一張嘴，也沒有PPT這些輔助道具，今天盯著聽，明天還想來，這才叫本事”。

　　3、科普新天地里，內容質量彌足珍貴

　　短視頻的熱情被點燃，但內容同質化、偽科學泛濫等問題也逐漸顯現(xiàn)。

　　來自中科院的青年生物學家陳睿是抖音賬號“動物學博士”的負責人，他很早就發(fā)現(xiàn)，網(wǎng)絡上所謂的“科普”常常錯漏百出、以訛傳訛。他舉例說，白蟻不是螞蟻，反而和蟑螂關系更近；琥珀必須在地下掩埋了數(shù)千萬年，否則不能稱為琥珀。每次看到失實信息在網(wǎng)上大肆傳播時，陳睿都會感到科普的迫切性。

　　《報告》指出，短視頻知識普惠還需要進一步提升內容質量，需要著力解決知識視頻過度商業(yè)化等潛在問題。中國傳媒大學教授劉昶對此表示認同。他提到，對知識的多樣化、全方位、高層次需求，已成為大眾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的重要組成部分。短視頻知識風尚的不斷深化，將有益于整個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的長遠健康發(fā)展。

　　“對創(chuàng)作者要強調原創(chuàng)和優(yōu)質的原則，引導創(chuàng)作者提高內容創(chuàng)作質量，尤其對于科普短視頻來說，更要嚴格做好科學內容的審核?！敝袊破昭芯克芯繂T鐘琦指出，短視頻平臺可以運用激勵措施鼓勵專業(yè)科普機構、專業(yè)團隊和專業(yè)人員從事科普短視頻創(chuàng)作，積累優(yōu)質科普短視頻作品存量。

　　“這也對平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陳剛說，需要通過明確相關過濾標準、建立科學高效審核體系來“做減法”，又要通過培植更多優(yōu)質創(chuàng)作者、加強對原創(chuàng)知識內容的保護等途徑來“做加法”，進一步增加優(yōu)質內容的呈現(xiàn)。同時，有必要為用戶提供意見反饋渠道，讓用戶深度參與短視頻產(chǎn)品建設、優(yōu)化的過程。

　　在這片科普新天地里，針對人群細分的呼聲也越來越高。

　　鐘琦介紹，當前，半數(shù)以上的移動端科普用戶具備一定的教育背景，科普的受眾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年輕化、高學歷的特點，覆蓋人群也已拓展到白領、大學生、企業(yè)管理者、人文學者等。

　　“對于這類人群我們通常采用深度文章的形式來滿足他們的求知欲，但同時我們也不能忽略中小學生、老人以及學歷較低的人群的科普需求?！痹阽婄磥?，中小學生有自己的“圈子”，他們用QQ交流而不是微信，對二次元文化著迷……“如果我們用他們的思維邏輯生產(chǎn)科普內容，用他們的語言制作科普視頻，傳播效果一定會事半功倍?！?/p>

　　中科院動物研究所的科普團隊曾經(jīng)做過一份調查，40%的青少年對科學感興趣，40%潛在感興趣。從前孩子們談起夢想，都說要當科學家，但現(xiàn)在很多孩子的夢想是當明星、網(wǎng)紅。對此，身為科學家的陳睿有些唏噓，在更多孩子心中播下科學的種子，也顯得更加刻不容緩。

　　“我相信，孩童與生俱來就有對世界、對大自然、對生命的好奇，這一份好奇心與求知欲，彌足珍貴?！辈簧偌议L留言催陳睿更新，說孩子不看視頻沒法睡覺。“孩子們不一定看懂了多少，但他們會一直好奇下去，直到看懂的那天?！?/p>

　　《光明日報》（ 2022年01月11日 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