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攀珠峰的背后
抬頭望了一眼隱約可見的珠穆朗瑪峰峰頂,陳晨在面罩下呼出了一口氣。
她必須非常小心,山脊兩側就是萬丈深淵——更何況,在空氣含氧量只有平原30%的“死亡地帶”,哪怕只是兩米落差的跌落,都會讓人失去生命。
突然,“噌”的一聲,靴底冰爪松動,陳晨的身體失去了平衡,開始向一邊傾斜。手本能地揮出,向巖壁抓去,然而與冰面的距離仍在拉開,身體繼續(xù)向一側的懸崖跌去……直到身旁的隊友猛地伸出手,一把將她拽住。
陳晨清晰地記得10多年前的那一幕。在幾輪沖頂后,2012年5月19日上午8時16分,這個時年25歲的姑娘成為中國首位從北坡登頂珠峰的在校女大學生。
“總書記曾勉勵我,勇往直前,不斷攀上人生新的高峰。”回想起2013年五四青年節(jié)座談會上習近平總書記對自己的囑托,陳晨至今難以忘懷,還把“中國登山精神”寫成了博士畢業(yè)論文。
陳晨的成長只是一個縮影。
70年來,中國地質大學(以下簡稱“地大”)在為國家輸送了大批地質人才的同時,培養(yǎng)出6000多名登山健將,被譽為中國登山界的“黃埔軍校”。
“登山之于地大,不只是一項事業(yè),更是一筆彌足珍貴的精神財富?!敝袊刭|大學(武漢)校長王焰新院士說,“扎根中國、胸懷天下、勇攀高峰、追求卓越”的攀登精神,已經成為地大人精神譜系的耀眼硬核。
為祖國勇攀珠峰
9年過去了,回憶起當初扮演陳晨的場景,姜力維心里那種“翻涌的感覺”依然很強烈:“仿佛自己也經歷了磨礪和積累,攀上了一座高峰?!?/p>
2014年5月4日晚,在“我們的中國夢·五月的鮮花”全國大學生主題文藝活動中,以中國地質大學(武漢)研究生陳晨成功登頂珠峰故事為原型的原創(chuàng)音樂情景劇《攀登》登上了中央電視臺的舞臺。
28名來自地大的學生演員,為了盡可能真實地還原故事,不管男生女生,“大家都涂著黑黑的粉底、兩頰畫著兩坨粉粉的高原紅”。
“從進入演播大廳那一刻起,我們就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苯S說,“要拼盡全力才能不留遺憾,就像陳晨學姐一樣?!?/p>
在中國地質大學,登山運動有著悠久的傳統(tǒng)。
20世紀50年代末,登山運動被學校列入體育必修課。80年代起,地大人經常以班級為單位,全員參加“10公里負重行軍”,誓為祖國地質事業(yè)練就一雙“鐵腳板”。時至今日,地大的學生依然有著每天集體出早操,早起床、早鍛煉、早學習的習慣。
珠穆朗瑪峰是喜馬拉雅山脈的主峰,海拔8844.43米,是世界最高峰。鮮為人知的是,“珠峰到底有多高”的疑問,一度困擾著國內科研工作者。
“20世紀60年代,在珠峰海拔高度的問題上,我們一直被國外數(shù)據(jù)壟斷?!焙Q髮W院教授陳剛介紹,那時對于珠峰海拔的測量,國際上有過許多嘗試,不同國家有不同的數(shù)據(jù),中國一直沿用國外的數(shù)據(jù)。
體育學院教授董范回憶:“為了應對少數(shù)國家的封鎖打壓,國家綜合考慮,要爭一口氣,決定成立國家登山隊,挑戰(zhàn)從北坡登頂珠峰?!?/p>
從北坡登頂更難。西方登山界曾多次嘗試,但均以失敗告終,珠峰北坡被認為是“不可逾越的天險”。
1958年,剛從北京地質學院(中國地質大學前身)畢業(yè)的王富洲被選進國家登山隊。兩年后,他成為世界首位從北坡登頂珠峰的登山運動員。
此后,王富洲、李致新、王勇峰、次落、袁復棟等地大人,都曾登頂珠峰,在中國高校中形成了一道獨特的攀登風景。
“20世紀80年代初,國家決定培養(yǎng)一批年輕的登山隊員,我有幸入選?!?984年8月,董范加入中國登山隊。
2012年5月19日,中國地質大學60周年校慶前夕,董范、陳晨、德慶歐珠、次仁旦達師生4人,從北坡登頂珠峰。這是國內高校獨立組織的在校大學生登山隊首次登頂世界之巔。
董范常說,攀登的過程,是“勇敢者的冒險”。
2015年6月10日凌晨0時30分,在地大登山隊準備沖頂北美洲最高峰麥金利峰時,營地氣象監(jiān)測站發(fā)出了暴風雪警告——此時,距登頂時間窗口結束只剩4小時,而從營地出發(fā)到達頂峰通常需要6-10小時。
得知這支來自中國的登山隊決心挑戰(zhàn)這一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營地里其他國家登山隊員搖著頭說:“你們都是瘋子?!?/p>
與時間賽跑。5名地大登山隊員組成小分隊,采取阿爾卑斯式攀登方法(一種輕量化的登山方式,登山者攜帶少量裝備和物資,不架設固定繩索,不借助搬運工和氧氣瓶,行動速度快但風險大——記者注),帶上5包泡面和輕便的裝備,在營地300多雙眼睛的注視下出發(fā)了。
到達山脊線時,隊員何鵬飛感到體力嚴重不支,快跟不上隊伍了。抬頭望去,烏云正向山頂匯聚,一場暴風雪即將到來?!安荒転榱俗约旱琼?shù)哪繕?,陷隊友于危險之中,我必須選擇放棄?!?/p>
隊長董范在對講機中一遍遍重復著:“只要你能堅持,就一起上,速度放慢?!?/p>
不顧隊友阻攔,何鵬飛堅定地解下了結組繩上的主鎖,決定返回。轉過身的那一刻,他“撲通”一下坐在雪坡上,眼淚不自覺地滑落。那天,他在日記里寫道:“攀登的意義不止于登頂,有時候,放棄比堅持更重要?!?/p>
用時4小時6分鐘,地大登山隊成功登頂,是當時惡劣天氣下唯一登頂?shù)年犖椤?/p>
何鵬飛的臉上有一塊凍傷,那是因為在攀登南極洲最高峰文森峰時,他在即將登頂前拉下面罩和隊友說了一句話?;氐轿錆h后的半年里,被凍傷的部位一直沒有知覺。直到現(xiàn)在,每當天氣變冷,那處舊傷口還會發(fā)紅。
登山不僅局限于運動
“陳老師,我很喜歡登山。我想知道,征服一座座高峰的成就感是什么?”海洋學院2020級研究生饒煒博還記得9年前的開學典禮上,與班主任陳剛的第一次對話。
那時,陳剛正在備戰(zhàn)第二次珠峰科考的體能測試。前一次,由于突降暴雪等原因,陳剛只上到海拔7500米的營地,未能沖頂。
“當身邊再也沒有更高的地方,風也會靜下來?!蓖鴮W生期盼的目光,陳剛語氣平和,“外界都關心我能不能登頂,但我更關心的是,能否精確地測到各項數(shù)據(jù)?!?/p>
會場里,測繪專業(yè)新生們的神情嚴肅起來。饒煒博說,“陳老師用實際行動告訴我們,要把科研做在祖國大地上?!?/p>
遺憾的是,陳剛的第二次沖頂未能如愿。
2022年4月30日,經過7天攀登,包括陳剛和兒子陳李昊在內的11名中國登山者,在向導的協(xié)助下從珠峰北坡登頂,成為2022年首支登頂珠峰的隊伍。
距第一次攀登珠峰過去了10年,這一次,50歲的陳剛終于拿到西藏地殼運動監(jiān)測的珍貴數(shù)據(jù),“未經親手測量的數(shù)據(jù),總覺得不踏實,科研工作者就是要到一線去,到現(xiàn)場去。”
在這所攀登者的“黃埔軍?!崩?,登山不僅局限于運動,而始終與地學科考、理論研究緊密結合著。
“路的盡頭再向前一步,走別人沒走過的路,這就是地大人的基因。”新落成的中國地質大學(武漢)校史館將這種基因歸納成了8個字:國家需要,地質先行。
從20世紀60年代起,后來成為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地質大學(武漢)校長的殷鴻福及其團隊就在石頭里尋找蛛絲馬跡,通過古生物遺跡來確定地質年代。
1985年,為尋找“金釘子”(一個地質學概念,用以界定不同時代地層的全球標準——記者注),50歲的殷鴻福率隊登上海拔4000多米的岷山,因體力不支摔倒在亂石中,一條腿粉碎性骨折,五分之一的骨頭沒有了。然而,僅經過一年多的醫(yī)治和鍛煉,崇山峻嶺間,他又開始不斷地穿行。
1986年,殷鴻福根據(jù)實地考察推翻了近百年來確定的化石標準,提出將我國浙江煤山剖面作為全球層型剖面和點位。2001年2月,國際地質科學聯(lián)合會正式確認殷鴻福的提議。2022年10月26日,浙江長興煤山“金釘子”剖面入選世界地質遺產地名錄。殷鴻福把地質歷史上最重要的三個“金釘子”之一留在了中國。
1978年起,結合數(shù)次科考成果和地學專業(yè)特點,中國地質大學先后編寫了供地質院校師生使用的野外實踐教材、實用教材及視頻教材。這些教材填補了我國戶外運動專業(yè)教材的空白,時至今日仍被廣泛使用。
國土安全與所學專業(yè)有何關系?怎樣發(fā)揮專業(yè)特長為中國夢的實現(xiàn)貢獻力量?這是馬克思主義學院副院長孫文沛在《國土安全》第一課中,向臺下1000多名同學提出的問題。
《國土安全》是中國地質大學(武漢)新開設的品牌思政選修課。孫文沛介紹,以思政課為平臺開展大學生國家安全專題教育,在國內高校尚屬首創(chuàng)。該課程由校領導領銜,馬克思主義學院主持建設,集合地球科學學院、資源學院、自動化學院等多個特色學科師資力量組建教學團隊,通過專題講授、師生對談等形式授課。
“原來,地質學與國家資源安全關系如此緊密?!钡厍蚩茖W學院2021級本科生趙芃凱在上完課后,對專業(yè)學習有了新認識,“學習地質學不僅要學好理論知識,更要將所學投身于國家事業(yè)中,貢獻出地大人的力量?!?/p>
指引每位地大人攀登心中的那座“山”
“是那山谷的風,吹動了我們的紅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們的帳篷。我們有火焰般的熱情,戰(zhàn)勝了一切疲勞和寒冷。背起了我們的行裝,攀上了層層的山峰……”
1953年12月22日,《勘探隊之歌》在《中國青年報》4版刊出,中國地質大學在1990年將它定為校歌。
70年來,這首歌被帶到山巒、曠野、沙漠、深海,成為地大人永遠的精神標識,指引著每位地大人攀登心中的那座“山”。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山?!倍墩J為,現(xiàn)在自己需要攀登的“山”,是讓更多的人了解攀登、愛上攀登。
在董范等人的推動下,1998年,地大在全國高校率先開設野外生存體驗課,成為首批擁有野外生存教育資源庫的大學。2004年,地大成為全國首批開設野外生存通選課的大學。直到現(xiàn)在,課堂常常爆滿,一座難求。
從2012年起,地大登山隊每年都會在全校選拔一批學生,不限性別、年齡和專業(yè),“身體素質好、攀登意愿強”是主要標準。經過體能考核、技能培訓、理論學習,從上百位報名者中挑選出綜合實力最優(yōu)秀的學生加入登山隊,準備登山科考。
體育學院2020級碩士研究生李龍敏本科入學時,就常聽老師講起地大登山前輩的故事。2016年,得知登山隊要招募一批新隊員,他毫不猶豫地報了名。
去年7月,李龍敏作為隊員參加第二次長江源大學生科考活動,前往青藏高原上的格拉丹東測繪點,鉆取冰芯、測量高層、開展采樣。
由于行程安排緊湊,不到兩天,團隊就從江漢平原到達海拔約5200米的格拉丹東大本營,那一次,李龍敏的高原反應來得“異常猛烈”。適應3天后,癥狀緩解,李龍敏慢慢恢復適應性拉練,最終完成了任務。
“登山科考是人類的使命,更是與大自然的對話?!倍啻蔚巧胶?,李龍敏領悟了敬畏自然、尊重生命的道理,“站上雪山之巔,不代表我們征服了這座高峰,而要感謝大自然接納了我們,人類必須與自然和諧共生?!?/p>
從興趣社團到專業(yè)登山隊,以老帶新,優(yōu)中選優(yōu),地大逐漸形成了涵蓋本、碩、博各年齡層次的登山人才培養(yǎng)模式。無論剛入學的本科新生,還是攀登近10年的博士、教授,“人人都是攀登者”的理念在校園激蕩。
2022年,中國地質大學70周年校慶,地大陳華文老師團隊共同創(chuàng)作繪本《山河作證》。100幅黑白鋼筆素描畫稿,再現(xiàn)了學校野外實習與地質科考的故事。
“創(chuàng)作繪本的過程,也是我們被攀登精神洗禮的過程。”學生唐鈺君感嘆,在數(shù)次修改、與登山隊師生交流的過程中,自己深入了解了一代代地大人勇攀高峰的故事,“后來再次路過《攀登》雕塑,總覺得它更加高大了?!?/p>
攀登無言,山河作證。
中國地質大學(武漢)黨委書記黃曉玫表示,踏上新征途,地大將繼續(xù)發(fā)揚攀登精神,推動學校黨建思政與事業(yè)發(fā)展深度融合,努力培養(yǎng)造就一批擔當民族復興重任的新時代“英雄地質隊員”,為保障國家能源資源安全、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作出新貢獻。
?。ū疚膱D片均由中國地質大學提供)
唐藝卓 高恬澤惠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雷宇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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