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2月，首屆明文化論壇在北京十三陵之畔落幕后的第20天，故宮博物院北院正式破土動工。一場文化遺產保護的宣傳理念余熱未退，一次文化遺產保護的工程實踐便緊跟了上來。

　　明十三陵和故宮是北京現有的2處世界文化遺產，加上長城、周口店北京人遺址、頤和園、天壇、大運河5處，讓目前坐擁7處世界文化遺產的北京，成為世界上擁有世界文化遺產數目最多的城市。

　　在文化遺產領域，完善保護管理規(guī)劃體系是個持久命題。大多數專家學者也早已意識到，摸索出文化遺產保護和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途徑，實際上就是要回答“如何‘活化’文化遺產，讓其融入社會經濟文化建設”這一問題。

　　北京的世界文化遺產保護傳承利用情況如何？近期北京市文物局公開材料顯示，近10年來，北京在遺產本體保護、科學和技術研究、保護管理機構和能力建設等方面開展了持續(xù)有效的工作，并創(chuàng)造了文化遺產保護傳承利用的“北京模式”。

　　從“搶救性保護”到“預防性保護”

　　2021年深冬，北京市平谷區(qū)的黃松峪長城段，長城保護員韓建光與往常一樣，要對東壩頭長城的九座敵臺、四座馬面等重點附屬設施進行巡查與保護，其長度達3000米。

　　韓建光從54號敵臺一直往東，在50號圓形敵臺附近一處長城外墻角，發(fā)現了一道大多由紅石壘砌成的不連續(xù)的墻體。他懷疑該墻體是偏坡。“偏坡是在邊墻外圍修建的人造陡坡，目的是為了增加敵人靠近的難度，強化長城的防御能力?！表n建光說，他所在的黃松峪村就是一座由長城關堡演變而成的村落。

　　韓建光通過長城巡查信息管理系統(tǒng)，上傳了現場照片和位置信息，后來又跟隨專家去現場考察。經驗證，專家斷定此次發(fā)現就是長城的附屬設施——偏坡。

　　韓建光是平谷區(qū)第一批長城保護員。在平谷，與他一樣的保護員還有40余人。除了日常的巡查、監(jiān)測外，他們還會配合執(zhí)法，對長城周邊的違法建設等行為實時監(jiān)控，及時上報相關執(zhí)法部門。

　　2006年，我國正式施行《長城保護條例》。這是國務院首次就單項文化遺產保護制定專門性法規(guī)。十年后，國家文物局又出臺《長城執(zhí)法巡查管理辦法》和《長城保護員管理辦法》，對《長城保護條例》內容進行細化和落實。

　　事實上，中國的文化遺產保護歷史不長，但在近年來的文物保護進程中，我國形成了一套自己獨有的思想觀念、管理體系和工作模式。例如不斷推進故宮、周口店、頤和園等遺產地監(jiān)測預警平臺搭建，結合監(jiān)測數據的積累與分析，及時發(fā)現和解決問題。

　　自2011年起，故宮開始進行世界文化遺產監(jiān)測項目的系統(tǒng)建設。經過十年探索，誕生了故宮世界遺產監(jiān)測部，形成了技術實施體系、指標體系、數據管理體系和執(zhí)行保障體系為一體的監(jiān)測系統(tǒng)，其監(jiān)測技術實施工作也更為精準。

　　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原副院長詹長法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隨著時代的進步，中國的文物保護工作理念發(fā)生了重大變化。從“搶救性保護”向“預防性保護”轉變，從技術干預到監(jiān)測預警風險防范，從關注物到關注人的可持續(xù)發(fā)展。

　　詹長法表示，國內的研究人員、文物保護工作者在各個場合也都強調事件性風險對文化遺產造成的不可挽回的損失，這使“防患于未然”成為文物安全維系的重要措施。預防性保護逐漸從聚焦博物館內部的藏品轉向文物建筑、考古遺址現場等更廣泛區(qū)域。

　　管理模式因價值屬性和管理現狀而定

　　周末，亮燈的天壇祈年殿會迎來一批拍照打卡的游客。他們在傍晚時分從北門入園，穿過靜謐的樹林，沿著壇墻去找適合拍照的點位，燈光下的祈年殿要比白天的視覺沖擊力更強。

　　天壇是明清兩代皇帝祭天的場所，于1998年11月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在很大程度上，天壇公園已成為周邊居民健身和休閑的樂園，為景區(qū)周邊社區(qū)居民提供了極大福利，文化遺產的公益性功能也就此充分發(fā)揮出來。

　　北京的7處世界文化遺產，主要有四種管理模式。據北京長城文化研究院常務副院長湯羽揚介紹，以頤和園、天壇為代表的是公園管理模式及多部門代管模式。此外，還有以故宮、周口店為代表的博物館(院)管理模式，和以十三陵、八達嶺為代表的派出機構管理模式。

　　“不同管理模式的選擇主要取決于7處世界遺產不同的價值屬性及管理現狀?！闭查L法說，如故宮和頤和園都是世界遺產，但文化價值和歷史發(fā)展完全是不同的軌跡；周口店是一處考古遺址，且遠離中心城區(qū)，這就決定了不能完全參照一種同質化的管理方式。

　　他也提到，雖然管理模式存在差異，但都要按世界文化遺產管理制度開展保護利用等相關工作。在地方層面，聯席會議機制、溝通協調機制的建立，也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遺產管理主體多元、目標多重、責任不清的問題。

　　明十三陵的營建經歷了230余年。明朝有16位皇帝，其中13位埋葬在了十三陵。在一定意義上，明十三陵就是一部濃縮的明代史。2003年7月，明十三陵列入世界文化遺產。

　　早在1981年，北京就設立了十三陵特區(qū)辦事處，負責明十三陵景區(qū)的保護和管理。辦事處定性為事業(yè)單位，但財務方面自收自支、自負盈虧，實則具有企業(yè)的性質。2011年，昌平區(qū)政府對行政區(qū)劃進行調整，撤銷長陵鎮(zhèn)，將景區(qū)內原長陵鎮(zhèn)的22個村莊合并到十三陵鎮(zhèn)。

　　這次調整給明十三陵的保護和管理帶來了很大便利。但十三陵管理中心副主任袁江玉認為，這種方式非長久之策?！皬钠渌澜缥幕z產地的實踐經驗和長遠眼光來看，非常有必要在景區(qū)內成立一個具有政府職能、有執(zhí)法權的管理機構?！?/p>

　　2021年，特區(qū)辦事處更名為十三陵管理中心，屬區(qū)政府直屬公益一類事業(yè)單位，主要職責是承擔明十三陵、居庸關長城、銀山塔林等保護區(qū)范圍內文物古跡保護、文化遺產研究和旅游景區(qū)管理服務工作。

　　明十三陵兆域面積廣闊，文物古跡數量多，涉及眾多村莊、社區(qū)，以及中央、市、區(qū)屬單位。近年來，為了便于協調聯動，根據《昌平區(qū)明十三陵保護管理辦法》，由區(qū)政府牽頭，建立了明十三陵保護管理工作聯席會議制度。

　　展陳形式多樣“讓文物活起來”

　　要想深入認識和理解歷史文化遺產的價值，最好的方法是走近它們。

　　周口店北京人遺址位于北京市西南房山區(qū)周口店鎮(zhèn)龍骨山北部，是世界上材料最豐富、最系統(tǒng)、最有價值的舊石器時代早期的人類遺址之一。1987年12月該遺址列入世界文化遺產，2014年5月，新建成的周口店北京人遺址博物館向公眾開放。

　　展陳手段的豐富多樣，讓人們更容易接受文化的“熏陶”。在周口店北京人遺址博物館，四個展廳展出古人類、古動物、文化遺物等1000余件藏品。在互動電子屏前，游客可以伸出手掌，與“北京人”比身高。在館內的4D影院，人們可以沉浸式體驗遠古人類的生活家園。該博物館采用“實物展陳與互動體驗相結合、文物展示與場景再現相結合、傳統(tǒng)展陳與數字技術相結合”的方式，系統(tǒng)介紹周口店遺址的發(fā)現、發(fā)掘、研究和保護。

　　“總體來說，文化遺產的普及要走向民眾、惠及民生。不能把文化遺產地變成一個孤零零的景觀參觀點?！闭查L法說，遺產創(chuàng)造于人民、存留于人民，要讓大家真正懂得，文化遺產是與我們相生相伴的。

　　頤和園位于北京西北郊，原名清漪園，始建于1750年。它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并于1998年11月列入世界文化遺產。今年3月初，頤和園聽鸝館北側的“畫中游”古建筑群以全新面貌示人。此次開放前進行的修繕工程，是自1985年以來的首次較大規(guī)模整修。“畫中游”景區(qū)始建于清乾隆年間，由澄輝閣、愛山樓、借秋樓、畫中游殿、石牌坊等組成，游客可以近距離體驗依山而建的循廊觀景。

　　為了讓民眾更好地走近文化遺產，自2006年起，我國確定每年6月的第二個星期六為中國的“文化遺產日”，每年確定一個主題，配合文化遺產日，各文化遺產地會舉辦各種主題活動。

　　黨的十八大以來，在“讓文物活起來”的思想指導下，政府及各級文物行政管理部門廣泛利用各類媒體、公共機構宣傳文化遺產保護理念，組織文化和自然遺產日、博物館日活動，凝聚起全社會廣泛共識，不斷提升“圍繞文化遺產，講好中國故事”能力。

　　此外，近10年，北京的世界文化遺產也充分利用了社會力量。例如利用高校學術資源優(yōu)勢，助推北京長城文化帶及長城國家文化公園建設，還積極引入社會資本支持故宮延禧宮等研究性保護和修繕項目。

　　“社會力量越來越成為文物保護工作的重要主體?！闭查L法認為，社會力量參與文物保護利用的熱情越來越高漲，形式越來越多樣，效果越來越顯著，社會力量不僅積極參與文物保護利用和巡查巡護、博物館建設、文物立法調研、文化價值傳播，還參與長城保護員培訓、文化創(chuàng)意產品開發(fā)、普及宣傳教育等。

　　深化文旅結合 以遺產保護促經濟發(fā)展

　　近10年來，北京進一步統(tǒng)籌全區(qū)文化旅游資源，深化全域文化、旅游、生態(tài)、民生融合發(fā)展，先行先試，以遺產保護促經濟發(fā)展，拿出遺產保護與經濟發(fā)展的“中國方案”。

　　今年，北京市文旅局將指導北京(通州)大運河文化旅游景區(qū)創(chuàng)建國家5A級旅游景區(qū)。大運河始建于公元前486年，涉及沿線8個省市27座城市，全長2700公里。

　　大運河是世界上開鑿時間較早、規(guī)模最大、線路最長、延續(xù)時間最久的運河，代表了工業(yè)革命前水利水運工程的杰出成就，對中國乃至世界歷史都產生了深遠影響。中國大運河于2014年6月列入世界文化遺產。

　　通州區(qū)文化和旅游局黨組書記、局長張華此前介紹，經過多年努力，大運河文化旅游景區(qū)已達到5A景區(qū)驗收標準。2022年以來，通州區(qū)結合5A創(chuàng)建，加快推進大運河文旅項目提質升級?！叭龔R一塔”、大光樓、漕運碼頭、柳蔭碼頭等重點區(qū)域已完成提質改造。

　　目前，通州區(qū)打造的大運河水上觀光線路，特色文創(chuàng)、優(yōu)質演藝等給游客提供了豐富多元的暢游體驗。

　　在文物古建有效保護合理利用的前提下，頤和園也不斷探索“公園+”的新模式，讓頤和園文化邊界不斷拓寬，圍繞新業(yè)態(tài)、新場景、新體驗的文化商業(yè)趨勢，讓商業(yè)與文化共融。

　　2021年，頤和園正式對外開放南九卿咖啡、首飾、彩妝、延賞齋咖啡、知春亭服飾、茶飲、文具、冰淇淋、西九間糕點9家文化商業(yè)空間，為游客開啟古典與時尚碰撞的“頤式生活”體驗。

　　經過為期一年的改造，曾經的普通旅游紀念品售賣店、食品零售店與辦公用房升級為復合型文化體驗空間。伴隨著文化商業(yè)空間的開放，公園餐飲服務也變得時尚化、個性化。

　　在深化文旅結合的同時，北京的世界文化遺產也在積極嘗試“走出去”。周口店北京人遺址博物館先后在韓國、意大利、馬來西亞、埃及等國家舉辦展覽，每年都在國內舉辦數次巡展，并舉辦科普大講堂走進校園。

　　去年年底，在首屆明文化論壇上，明十三陵世界遺產專屬logo和明文化論壇logo正式發(fā)布。這也標志著十三陵世界遺產走入了一個新階段，并進一步凸顯出世界遺產的國際性和官方屬性。

　　據管理人員介紹，管理中心將以十三陵世界遺產等文物資源為抓手，有序引導核心保護區(qū)內的村莊搬遷，整治明十三陵周邊環(huán)境，加強周邊區(qū)域風貌管控，改造提升沿途沿線景觀。打造以明文化為主題、長城文化為補充的國際文化旅游名鎮(zhèn)，推動文物保護、文旅發(fā)展和鄉(xiāng)村振興。

　　堅持最小干預 留存文物價值真實性

　　近期，《北京市文物局關于北京天壇現狀整修工程方案核準的復函》中提到，“如屋面不存在漏雨現象，應減少對捉節(jié)夾壟灰的剔鑿擾動，選擇以勾抹修補脫落松動灰縫為主的保養(yǎng)措施?！?/p>

　　真實性、完整性是我國文物保護單位價值體系評估中遵循的重要原則?！皩ξ奈锉Ｗo的干預程度是文物保護專業(yè)人員對文物歷史、科學、藝術、文化等多重價值保護、傳承的過程?！闭查L法說。

　　我國在文物保護方面一直堅持保護“最小干預”原則，修舊如舊，保留原貌，防止建設性破壞?！吨袊奈锕袍E保護準則》將“盡可能減少干預”作為一項文物保護原則，并明確提出：除非涉及重大危險，不應進行更多的干預，且干預僅限于最必要部分并減少到最低限度。

　　此后，在2015年的修訂版本中更加突出了最小干預等文物保護原則的重要性，并強調“干預應當限制在保證文物古跡安全的限度上，必須避免過度干預造成對文物古跡價值和歷史、文化信息的改變”。

　　詹長法認為，堅持文物保護“最小干預”原則是為了盡量避免不必要的保護行為，爭取文物價值的真實性得到留存最大化。

　　自上世紀50年代定陵考古發(fā)掘后，明十三陵出土眾多珍貴文物。明十三陵博物館現有館藏文物5119件套，其中珍貴文物1057件套，數量多、品類全、級別高，文物價值極其珍貴，文化內涵極其深邃，但多數館藏文物未曾向社會公眾陳列展出。

　　各景點之間聯系較弱，僅能展示出十三陵文化遺產的一部分突出普遍價值，無法展示十三陵在規(guī)劃、設計等方面的多重價值，陵寢營建過程、營造技術、管理機構設置與建制、管理制度、祭祀禮儀沒有得到系統(tǒng)展示。

　　針對陵寢建筑和遺址遺跡展示不系統(tǒng)、不充分的問題，管理中心將積極探索擴大開放范圍，借助土地流轉的契機，整治文物周邊環(huán)境，建設小型遺址文化公園，提升遺址遺跡的展示水平。

　　此外，明十三陵還將基于游客差異化的價值認知和個性追求，探索文化沉浸游、親子研學游。通過多樣化的文化旅游線路，幫助游客樹立正確的價值導向和文化思考，突出文化旅游的公益屬性和社會效益。

　　記者從北京市文物局了解到，目前，北京世界文化遺產保護工程經費保障穩(wěn)定，保護工程計劃穩(wěn)步實施，遺產本體保存狀況良好。北京的世界文化遺產作為中華文明的見證，向世界展現了更加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

　　新京報記者 張建林